一只刺佬儿

发了一顿脾气,我被父亲送进了精神病院

郑重声明:本文仅为文学创作,对现实情况并无影射之意,文中角色的态度也不代表作者本人。不喜勿喷。




第一次见到小雅时,她正斜倚在病床上,乌黑柔顺的头发垂到肩上,聚精会神地捧读一本《挪威的森林》。

我得说,我以前从未想到,原来精神病人看上去是这样的正常。

没有任何想象中疯癫的模样,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,除了身上的病号服和腕带,她与任何一个刚满19岁的少女别无二致。

看到我进来,她略微有些紧张地冲我笑了笑,但她的眼睛里闪烁的毫无疑问是欣喜。

“姐姐你好!”她有礼貌地对我打招呼,坐直身子静静注视着我。

“你一个人住吗?”

“不,之前和一个阿姨同住这个房间,昨天她刚出院。”小雅羡慕地叹了一口气,“我也好想出院啊,可是家人说什么也不肯签字。”

“为什么呢?你生的是什么病?”

“就是之前自杀了几回,就被他们送到这里了,”看到我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,她急忙补充道:“可是我现在很乖的,我已经保证再也不会了!但没有人相信我了••••••”

果然天底下的父母都一个样子吗,以爱之名去扼杀子女的自由意志,甚至剥夺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。想到这里,我冷笑了一下。

“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,就因为发了一顿脾气,我被父亲送到了这里。”




2

20岁那年暑假。

晚上,在一次与父亲激烈地争吵中,我摔碎了他喝水的杯子,并冲他吼出了“你再这样逼我,我就去死!”。发完脾气我就回房间躺在床上,慢慢平复自己的怒火。

可我怎么也不会预料,自己将为一时的冲动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。

半小时后,在我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,我的房间突然开了灯,父亲领着四五个人走了进来,有穿制服的保安,也有穿白衣的护士。他们围在我的床边,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起来。

“你们要干什么!放开我!”我拼命扭动着身子,想要从攫住我上臂的那只手中挣脱出来。

“你做了什么?他们怎么会进到咱们家里!快让他们放手!”我对着父亲声嘶力竭地喊道,他却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。

我被两个人固定在中间动弹不得,就这样被迫地出了家门。

下楼后,我看到了一辆救护车停在面前。强烈的屈辱感顿时从心底涌起,这是什么意思,莫非把我当成精神病了?

“上去吧。”是毫无感情的声音。我没有动。

“你叫的救护车?”我盯着父亲的眼睛问道,“你这是疯了吗?我没有任何问题 !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精神病吗!”

“精神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有病。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,便转开了脸。

“荒唐,这真是荒唐!”我语无伦次地尖叫,突然发现自己此时百口难辩。“你们快点放开我!这是侵权行为,我要报警了!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,扑腾着、挣扎着,拼尽全力地想要回到水中。“再这样我真的报警了!”

“闹得这样厉害,还说自己没病。”依旧是不带一丝感情波动的语气,我第一次感到穿白衣的不止有天使,还可能是没有人性的机器。车门关闭,我如同是犯人被押解一般来到了这个地方。

我被我的父亲,亲手关进了精神病院。




3

听完我的讲述,小雅有一会儿没有说话,同情地望着我。

“我想逃走。”我突然说道,“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,正常人来了也会变得不正常的。”

小雅笑了一下,那是不带有一丝希望的微笑。“不可能的,我以前也这样想过,但真的不可能的。”

“你进来多久了?”

“快要一个月了。这里的护工有一次说,你不在这待1、2个月别想走。”她苦涩地说,眼里盛满了绝望。我的心漏跳了一拍。

“这哪里是医院啊,这是监狱!”我激动地说,看到小雅脸上惊慌的表情。

“姐姐你快别说了!这里的门不关,”她害怕地望了一眼走廊,看到没有护工进来舒了一口气,“如果被人听见了,就又要给你打安定了。”

我默默无语。这时候我才真正地感到了恐惧——如张牙舞爪的藤蔓从我的心底爬了出来,一点点向外蔓延,将我整个身体缠裹得密不透风。

我想大哭,想喊叫,想用自己的躯体冲破这个囚禁我的牢笼,但我知道,这些都只会被视作真正的躁狂而被镇压;我能做的,只有保持冷静。




4

进院的第二天,早晨六点我就被护工叫起来,说是要做检查。

由于我是半夜才到达这里的,加上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,几乎一夜未眠。抽血的时候,我感觉天旋地转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。我被抽了整整六管血。我本来就有些贫血,此时更是感觉仿佛体内的所有血液都被抽干了,连同流逝的还有身体的能量。

这里的护工对我们不太友善,看我们的神态就仿佛我们只是一群动物,是一滩没有灵魂的烂肉。她们对我们说话从来不带好气,而且往往会使用呼喝的语气。“喂,你,把电话挂了,三分钟都超时了,你还打什么打呢!”有一次我看到一个阿姨被护工凶巴巴地训斥,小声恳求让她再和家人说一句话。我和小雅说起这个的时候,她了然地笑笑,说:“是啊,但凡是好一点的护士都不会被派到这里的。”

一开始,我总是害怕自由活动时间,因为那就意味着我会被迫和精神病人待在一起。可我发现他们也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,只是目光中透着呆滞无神——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是受疾病影响,因为我认为,无论把谁关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,眼睛里都不可能再闪动着神采。

我总是喜欢和小雅一起靠在窗户边,透过金属栏杆向外眺望,隔着玻璃打量着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世界,神情就恰似渴望着糖果的孩子。我总是不停地想: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?

每日三餐,医院的饭十分难吃,味如嚼蜡。我强忍着恶心把饭菜送进嘴里,机械地咀嚼、吞咽下去,根本不在乎自己吃了什么。

吃完饭后会发药,我真有一种活在电影里的感觉:护工推着一辆小车,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。她叫到谁的名字,谁就要马上应答,当着她的面把药吃下去。她还会让病人张开嘴巴,为的是检查舌头下面有没有藏着未咽下去的药片。

可这里不是电影,我们也不是演员。这里的一切都真实得近乎虚幻,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卷入了一场梦魇。




5

院里有一个奶奶,已经因为精神分裂被关在院里十年了。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,即使是现在——时间也不能抹去她的风韵。她的头发总是整齐地盘好,发髻上插着一根素色的簪子。

在活动的时候,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读书,看的是我不懂的学术专著。一次聊天她告诉我,她年轻的时候是大学的物理教授,十年前丈夫意外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了,脑子从那时起就出了问题,总是出现幻觉,还总觉得自己会被害死。两个儿子将她送进了医院,可再也没有接她出去,甚至过年的时候也不去探望她。“他们就把我当已经死了一样,”她说的这话时候,眼里流露的悲伤使我差点号啕大哭。

还有婉然,一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姐姐,她因为自杀未遂被家人送到了这里,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精神疾病。

“我只是希望,自己能有选择自己死亡的权利,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,我不想被别人阻拦。”她平静地说,事实上平静得有些过分。“也许自己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吧。但什么才是正常呢?与集体价值观不一样的思想,就一定要被消除吗?”

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,因为我此时也在想:我们所谓多元的社会,真的允许有“异类”吗?

“···其实我感觉,在这里的人都挺正常的。”听到这里,我才抬起头,发现小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身边,和婉然聊得正欢。

“是呀,能来到这里的,没有一个不正常的;真正不正常的都在外面。”婉然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,“如果哪天你看到我疯了,其实就是你疯了。”

“只要被送进来,你就很难再证明自己了,”我无奈地说,“就像醉鬼总是说自己没有喝醉,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们自己的说辞的。”

“说到这个,你们有没有听说过2-4-6任务?”婉然说。我和小雅都摇了摇头。




6

“所谓2-4-6任务,就是根据一个实验改编的游戏,规则是这样的:我在纸条上写下来一条规律,交给你手里保管,证明规律是不会变的。然后我告诉你,2,4,6是满足这个规律的一个数列,你可以向我提问任何其它的数列,我都会如实回答它是否满足这个规律。你问多少个数列都没有关系,最终当你猜出了规律,才可以打开纸条,来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我和小雅一起说道。“感觉还蛮有意思的。”我又补充道。

“那么,我们开始玩这个游戏?”小雅问道,婉然点了点头。我和小雅走到一边去,看着婉然在纸条上写下了一行字,然后折起纸条。

“我们开始吧,”婉然轻快地说,“2,4,6是满足规律的一个数列。”

“4,6,8”我问道。“是的。”

“-2,0,2”小雅说道。“是的。”

“-5,-3,-1”我说。“是的。”

我和小雅对视了一下。“这似乎太简单了啊?后一个数比前一个数大2。”我说道。

“我提醒你们一下,这个实验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正确结果。”我们顿了一下。

“0.5,2.5,4.5?”小雅试着问道。我感到脑子被敲了一下,我竟然忘了可能不是整数的情况!

“是的。”婉然看我们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,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忽略了什么,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还没有被我们验证。

“10,20,30!”我胜利般地说出。

“是的。”语气里带着笑意。

“100,200,300”小雅也说道。

“是的。”这回笑意更加明显了。

“每个实数比前一实数大任何定值的数列。”我宣布我们的答案。

“确定这是你们的最终答案吗?”

我和小雅试探着相互看了一眼,一起点了点头。

“好的,请打开纸条吧。”

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看去,上面娟秀的字体使我大吃了一惊:

后一数比前一数大的任意三个实数。我感到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了嘲弄。

“可是···这算什么规律呀!”小雅叫了起来。

“不算吗?”婉然笑盈盈地反问道。我们都说不出话来。

“知道吗,你们刚才提出的一切数列,无一不是“满足”这个规律的,你们甚至没有问到一个不满足规律的数列。”

我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。“其实你想说的是,这个地方也是一样的,对不对?他们做的所有检查都是基于一个假设,那就是:我们精神有问题。所以,无论我们是否真的有问题,判定出的结果一定是我们有问题?”

小雅捂住了嘴巴,婉然却笑了。

“我什么都没说哦。”




7

一个星期后,我出院了。

父亲忙着给我办手续,一边赞叹着医院把我照料的好。我只是默默地换下和囚服相差无几的病号服,最后一次抱住小雅和她告别。

“别担心,早晚你也会离开这里的。”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,她含着泪花点了点头。

走出层层上锁的几道铁门,我回头望了最后一眼:我仿佛看到了一双双渴望着自由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离去的方向,那一刻我真的有仿佛刑满出狱的感觉。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行字:

“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,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。”




这里是@   ⃒⃘⃤梦悦 ,点个小心心再走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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